每分鐘都有人，上臺又散場。

***

晚高峰的時候，江沈驀穿越擁擠的道路來接紀裴。他把車停靠在馬路牙子上，慢慢搖下車窗，等著紀裴從工作室出來。他滿懷期待，卻等來了一張苦哈哈的撲克臉。

紀裴顯然還沒從白天的沖擊中緩過來。她坐在辦公室大半天，一直沒來由地感覺不安，Fiona和婆婆的話讓紀裴感覺所有的意外都成了故意。她隱隱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被一個無形的手推著，但始終想不出那是誰的手。

“今天怎麽這麽嚴肅？”江沈驀正在等轉彎燈亮起，他別過臉和紀裴開玩笑。明明早上出門的時候，紀裴還是一臉嬌俏青春的樣子，怎麽上了半天班就蔫了下來。

紀裴抿了抿嘴巴，把工作室的事情對江沈驀說了一遍。她只字不提關怡在老宅和她吵架的事情，至少她現在不想說。

“別想那麽多，就算有人針對你們，我也會幫你的。”江沈驀出聲安慰她。

“跟你沒關系，是我今天突然感覺很不好。”紀裴撅著嘴巴抱怨起來。她知道自己有些情緒化，可是她已經心神不寧了很久，好不容易看到江沈驀，她想任性地小小發洩一下。

江沈驀耐心地哄著她：“傻瓜裴裴，今天是你生日，不要亂說。”他的大手覆蓋住紀裴的小手，江沈驀的溫暖沿著兩個人的手掌傳遞到紀裴的心裏。

紀裴因為他的碰觸，逐漸安心。她從隨身小包裏拿出一面鏡子，左右照了照，然後拿著散粉認真地補起妝來。

也許吧，也許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。

可即便如此，她紀裴還有江沈驀啊。

今年的江沈驀格外用心，他提前預定了滬上的一流大廚，還親自和大廚一起策劃了能俘獲紀裴歡心的創意料理菜單。他很努力地想要讓這些美好的記憶去替換紀裴腦海裏不好的東西。

紀裴知道江沈驀一定會在今天給自己一個驚喜，好讓自己徹底原諒他、然後死心塌地地跟著他一輩子。可當她乘著直達觀星臺的電梯時，還是被電梯外的景致震撼到了。

這一夜的霧氣似乎一下子散盡，紀裴能清晰地看見玻璃下川流不息的船只和兩岸燈火璀璨的建築群，行人在街道之間穿行，一切都隨著電梯的上升變得越來越渺小。她安靜地觀察著底下的一切，忽然覺得此刻的上帝視角有種說不出的哲學美感。

“看呆了？”江沈驀很滿意她的表現，勾著紀裴的肩膀，往她身上靠了靠。

紀裴沒有掩飾自己的驚喜之情，語氣明顯開朗多了：“嗯，這裏真的好好看。”說著，她把自己的腦袋歪倒在江沈驀的肩膀上，很自然地蹭到了他的懷裏。要是每天都能這樣暖暖地抱在一起，紀裴做夢都會笑醒的。

觀星臺一直被滬上情侶奉為求婚表白必備之選，雖然每晚只開一桌且費用高昂，但仍然被有錢的小情侶們趨之若鶩。江沈驀以前對這種地方嗤之以鼻，但他今天看見紀裴陶醉的樣子，才知道有些浪漫是不能被省略的，哪怕多俗套。

紀裴被侍應生領到自己的位置上。他們用英劇裏最老派的做法，面對面地落座。明明隔著一個長桌，江沈驀炙熱的眼神卻依舊讓紀裴面紅耳赤。幸好她擦了粉底、塗了腮紅，不會讓一旁的侍應生覺得自己反常。

江沈驀看著她避之不及的眼神，就知道她腦袋裏又在想什麽。他笑著想，這個又害羞又喜歡撒嬌的老婆還真的越來越合他的胃口呢，就是不知道以後紀裴當了媽媽，臉皮還會不會這麽薄。

第一道菜是百香果生牛肉色拉，旁邊的小杯子裏配有開心果和牛油果的混合醬汁。紀裴才吃了一口，味蕾就被這道菜完全打開。酸澀和濃郁一下子在她的口腔裏綻開，她瞇了瞇眼睛享受地吃下了第二口。

“這菜單是不是你做的？”紀裴歪了歪腦袋，挑著眉毛問江沈驀。

江沈驀點點頭，他是看過菜單的。雖然他廚藝不精但嘴巴夠挑。之前廚師長將菜單交給他的時候，他照著兩人的口味一邊試菜一邊將菜單簡單調整了下。不過紀裴這麽快就能吃出自己的用心還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。

紀裴嘟嘴笑了下，拋給他一個獎勵的媚眼，然後不管已經看呆的江沈驀，繼續品嘗起盤子裏的佳肴。

這時江沈驀的手機突然響起，他接起電話連著說了幾個“好”字。埋頭吃飯的紀裴朝他看了幾眼，發現他的臉色竟然一下子變得蒼白。甚至他另一只手上的叉子都因為顫抖而松開了，落在桌子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。

“裴裴，我們現在去醫院！”江沈驀來不及跟紀裴解釋太多，他拉著紀裴的手直奔車庫，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到了中心醫院。

一路上，紀裴緊張得什麽都不敢問，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快。她試著張了張嘴，但完全不知道從何問起。

是搶救室。

紀裴站在手術門外，手心一陣陣地發涼。江沈驀正在和醫務人員做交涉，她隱隱聽到了“車禍”、“出血”，還有“昏迷”。

她逐漸串聯起整件事情的經過。原來江沈驀的父親和繼母在剛才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車禍，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。過道的一旁有警察正在盤問事故現場的目擊者，紀裴憑借他們描述的語句足以腦補出現場的慘狀。

怎麽會那麽突然。

紀裴從小到大都過得無風無浪，除了在八點檔的泡沫劇裏，她從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陣仗。那一刻，她的大腦有過一剎那的空白。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完全搞不懂狀況的游魂，只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。

“江先生，麻煩你簽一下病危通知書！”護士從手術室裏走出，她戴著大大的口罩將病危通知書交給江沈驀。

“好。”江沈驀無力地應了一聲，潦草地在通知書上簽字。紀裴看見他明顯發抖的手指和扭曲的簽名。

“江沈驀。”她輕輕發聲，伸出一只手挽著他的手臂。認識那麽久，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江沈驀脆弱的樣子，她好希望這都不是真的。雖然紀裴和婆婆有不快，對公公的一味縱容也有怨言，但她從未想過他們會發生如此嚴重的事故。

江沈驀穩了穩她的肩膀，一臉沈重：“裴裴，我爸的車被人動了手腳。現在正在搶救，你幫我隨時盯著手術室裏的情況，我先和警察談一下。”

紀裴點點頭，示意他趕緊去查，卻沒想到另一個警察直接找上了她。

“你是紀裴女士？”警察拿著筆錄走過來。

紀裴並沒有意識到什麽，點了點頭。

“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和關怡女士發生過沖突？”

“是。”紀裴冷靜地回答道，她一下子反應過來警察是在懷疑自己：“可我和這件事情沒有關系，我們只是婆媳矛盾，爭執完我就走了。”

“你別緊張，我們只是想要了解所有的真實情況。”負責詢問的警察還算善解人意，並沒有和紀裴產生言辭沖突，倒是一旁的江沈驀阻止道：“我妻子不會做出這種事情，請你們調查清楚。”

“我們會的。但有知情人舉報紀裴女士是嫌疑人。”

“知情人？”紀裴皺了皺眉頭，疑惑地問了一句，“是誰？”

“我們暫時無法告知。請你先跟我們去隔壁房間，我們有必要了解一下全部情況。”

醫院的休息室裏，警察正在對紀裴進行審訊。

“紀裴女士，你是否和你的婆婆不和？”

“有一點。”

“請具體說說。”

“她希望我能離開江家，而我並不願意。”其實關怡一開始對她真的很好，難道是她真的沒意識到關怡的偽善。

“詳細一點。”

“警察同志，我們就是普通婆媳爭執一下，我真的沒做過其他事情。”

“紀裴女士，你是否曾經小產？並且是由於關怡女士才導致小產的？”

“呃，是的。”紀裴不知道警察是怎麽知道這件事情的。

“不僅如此，關怡女士還把小產的過錯推到你身上，導致你和江先生夫妻失和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所以你一直懷恨在心，直到今天關怡女士說要將你趕走，你沒忍住便起了殺意。”警察繼續揣測起來：“或許你一開始並沒有想傷他們性命，只是想出下氣，是嗎？”

“我沒有！”紀裴激動地辯解道：“他們畢竟是我的公公婆婆，就算為了江沈驀，我也絕對不會傷害他們！你們不能只聽那個所謂的知情人，萬一有人故意挑撥嫁禍呢！”

警察示意她平覆心情，並打開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。錄音裏的聲音惱怒刻薄，是紀裴下午氣急敗壞的那句“壞事做多了，自有天收”。

“警察同志，我相信你也看過婆媳吵架，這種話根本算不上證據吧。”紀裴幾乎被精神緊張的詢問搞得頭昏腦漲，她不斷揉著自己的太陽穴，試圖緩解心情。

“我們的同事調取了江家的錄像，今天只有你進出過江家，並且你離開後的車庫錄像都遭到了破壞。同時，我們還在事故車子上發現了你的指紋。紀裴女士，我們有理由將你歸為重要嫌疑人。”

“可我真的沒幹啊！”紀裴在椅子上坐立不安。所有的事情仿佛一氣呵成，就等著紀裴被抓進去吃牢飯，想到這一點，她就變得很焦躁：“車庫就這麽點地方，我開車走的時候碰到另一輛車不是很正常的嗎？！還有，我根本不知道你們說的車庫錄像。我看起有那麽笨嗎，知道有錄像還故意在那裏犯罪？麻煩你們好好調查，這一看就是栽贓啊。”

“紀裴女士，請冷靜。”

“呼。”紀裴快要喘不過氣，捂著自己的胸口深呼吸起來。

幾個問題下來，旁邊坐著的女警察發現紀裴的心理狀況不適合繼續詢問，便讓她先行離開。

“紀裴女士，請保持手機暢通，不要離開本市。麻煩你隨時配合調查。”

“現在可以走了嗎？”

伏案記錄的警察點了點頭。

紀裴出門的時候，一陣穿堂風鉆進她的脖子裏，她瑟縮著腦袋打了個冷顫，趕緊把羽絨服的拉鏈拉上。

她快步地走起來，想去看看江沈驀那邊的情況。可還沒走幾步，紀裴的手機便連著震動了好幾次。她停下腳步，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，發現是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。

什麽年代了，誰還會用彩信。紀裴感覺奇怪，一張張地點開，越翻到後面越是心涼。

“裴裴，他們說你下午回了老宅？”江沈驀就站在紀裴的對面。他並不相信警察的推測，就算那些證據都是真的，他也永遠不會相信紀裴會是一個壞人。

“是啊。你也懷疑我嗎？”紀裴突然覺得江沈驀很陌生，她站在原地，用力地維持著平靜的模樣。雖然她的指甲已經扣進了自己的掌心，但她的拳頭還在握得更緊。

江沈驀苦笑：“怎麽會呢，我只相信你說的啊。”

“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你的話。”紀裴冷冷地提起嘴角，“我再問你一遍，你和鐘梓涵有沒有上床！”

“沒有啊。”江沈驀一臉迷茫地看著紀裴，他不知道究竟在審訊室裏發生了什麽，明明這件事情他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，紀裴為什麽又要再提。

“騙子！江沈驀你就是個騙子！”紀裴還是沒有忍住自己的眼淚，她咬著嘴唇憤怒地瞪著江沈驀，因為生氣，她的眼睛都充了血。

就在剛才，紀裴收到了十幾張床照，全是鐘子涵和江沈驀的，可江沈驀竟然還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否認。她本以為被警察懷疑已經是最慘不過的事情，結果發現連自己最信任的男人都一直在欺騙自己，還有人比她更加失敗嗎。

紀裴氣得不行，直接把自己的手機往江沈驀胸口砸去：“你自己看！”

“啊。”江沈驀因為撞擊低低地喊了一聲，他看著紀裴的背影，想要追過去，卻被趕來的護士叫住：“江先生，江老先生出血嚴重，麻煩你再簽一次病危通知書。”

“你們究竟要簽多少次病危通知書！”好脾氣的江沈驀終於在這個特別的夜晚喪失了自己的氣度。臨走前，他把紀裴的手機撿起來，看到屏幕上那張□□裸的照片才知道她失控的原因。現在連他都開始相信，是有人故意在整他們。

紀裴蹬著自己的高跟靴走在冬夜裏，一陣一陣的冷風從她的頭頂心往下灌。她渾身上下只有口袋裏的那一百塊零錢，連回家的鑰匙都沒有。可她不想回醫院，不想看見嚴肅的警察，更不想看見虛偽的江沈驀。

她連一條街都沒走完就走不動了，筋疲力盡的她只好隨手打了一輛車。司機問她去哪裏，她想了想，還是決定投靠徐翩翩。

坐在出租車上的紀裴看見午夜蕭瑟的街道和孤獨的街燈，想起自己幾個小時前還和江沈驀吃著燭光晚餐，覺得諷刺得很。

呵。

她二十八歲的生日，竟然就此了了散場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我需要評論！┑(￣Д ￣)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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